接受

父親自己去買報紙的時候在超商門口跌倒了，年過八十的人跌倒十之八九自己都起不來，父親也一樣。奮力想自己起來沒辦法，後來靠路人扶起來，也不打電話回家，自己一拐一拐的回來。

回家後還想隱瞞這件事，直到站不起來無法隱瞞，接著當然是一連串送急診、照X光、照斷層……折騰的過程――折騰自己也折騰家人。

為什麼一定要自己出門呢？為什麼出門不帶拐杖呢？為什麼不打電話回家求救呢？為什麼要隱瞞呢？……為什麼不能接受自己經「不行」了呢？

譬如我們的法律沒有禁止多大年紀的人不能開車（營業車輛除外），所以年過八十的老人還有很多人在開車，我們稱之為「老當益壯」，是對老人的一種肯定。但是，有多少事故也是因為「不服老」而造成的呢？

「我覺得我可以呀」「我覺得我沒有呀」「我覺得我活動自如呀」……這許多「我覺得」的事實可能是「不可以了」、「其實沒看到」、「其實手舉不高腳抬不起來」，但是自己認知不到，也不願意接受「旁觀者（通常是家人或醫生）清」的意見，而陷自己於險地。等到意外發生了，仍充滿疑惑：「怎麼會這樣，只是不小心而已。」其實不是「不小心」，而是「無法小心」，因為主觀意志根本無法跟身體的極限對抗，是「不服老」的後果。

限制老人行動和限制小孩行動不同，前者的限制需基於一種由「行」到「不行」的心理認知，後者的限制則有一種從「不行」到「行」的成長期待。因此相對而言後者比前者容易「聽話」，因為擔心不聽話就無法好好長大（期待變強），而前者已經長大（而且已經「長很大」）覺得「聽話」（承認變弱）很傷自尊。

我要自由行動，我想自由行動，這豈非人人心中的渴望？但哪一天、在哪一天肢體衰老無法如此隨心所欲了（非中風或肢體病變），從「我可以」變成「我其實不可以」，這種「力不從心」的課題，願意坦然接受嗎？

我無法告訴父親，如果不能接受，最後受累的不只是自己，更多的是需要承擔的後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