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4-04

奈良時期與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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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M先生再度到台灣開會,我當然是要表示接待之意了。雖然還是覺得生疏,但這次接待比上次「順手」的多,畢竟經過去年春天跟M先生在台北初見,夏季三個月在東京生活,即使交談機會不多,也不算太陌生了。聚餐的時候,閒聊還是不離文史相關的話題。M先生說起今年九月開始將來台灣訪問一年,住在台北。我問他最期待的是什麼?他說最期待與台灣的研究生見面、討論,聽一聽他們的想法。畢竟在日本研究台灣文史的人愈來愈少,日本研究生也愈來愈少,對於長期關注台日社會的M先生來說,很想藉來台訪問的一年,作為研究生涯的總結。

研究的對象或主題也有「世代交替」這件事吧,自己青壯時期所關注的焦點,對當今社會來說也許就是「歷史」,現在有新的問題、新的焦點來取代,就某一個角度來看,也是「時代巨輪」不停前進的痕跡。

我提起日本朋友在明治大學工學部開授「華語電影」通識課程的經驗,說放台灣電影「悲情城市」的時候,雖然有日文字幕,但「看得懂」的學生少之又少,因為絕大多數的學生都不知道日本殖民過台灣。

此話一出,M先生頻跟我點頭,但席間其他人卻驚言:「他們中學不上歷史課嗎?怎麼會不知道!」M先生想了一下,說:「有歷史課,也有這段歷史。但是對於這些孩子來說,殖民台灣只是整部日本史的一個小點,感覺上彷彿如『奈良時期』之類的,沒什麼不同。」

我很能理解M先生的意思。我們會驚訝,是因為殖民史影響台灣深遠吧,所以覺得應該被「放大」才是。但對現下日本世代而言,距今一千年和距今一百年,都一樣只是「歷史」;又,當參與歷史的「活人」都逐漸凋零謝世之後,歷史就真的只是課本裡的東西了,是「研究歷史」會關心的事,不是「一般人」必須時時記住的事。特別是對工學院的學生而言,歷史知識背一背,考完試就結束了吧。正如台灣理工科系的學生,若說「文史感」低好像也不奇怪。

「現在的世代沒有『歷史感』。」M先生這麼說。
但是,「並不是只有你們認為的歷史才是歷史。」也許新世代會這麼說。
是這樣嗎?

後來M先生問起台灣最近的熱門話題是什麼,我正暗忖當時熱門的豈非郭冠英莫屬時,有人立刻說是張愛玲的《小團圓》了。此話一出也讓我一驚,老實說《小團圓》的話題完全沒有「燒」到我,如果說是台灣當今最熱門的話題,我真不知該汗顏還是什麼。

我當然讀張愛玲,但不是「張迷」。所謂「迷」應該是有情感投入的,想更進一步閱讀她、瞭解她、追隨她,或保護她。這種情感迷戀我是完全沒有的。但我這一輩或前一輩的文學人「張迷」很多,多到覺得「張愛玲」應該是個無人不知的「顯學」,四、五十歲這輩的作家談起張愛玲好像都有著「朋友」般的親近,在創作的承襲上也有不少「張派」,而被歸於「張派」的多半是有自覺的,不知道會不會暗喜,至少不會不開心。也因此張愛玲筆下圍繞身邊的那些人,諸如她姑姑、炎櫻、胡蘭成等,也都變成「張迷」心中熟悉的人物了。

撇開小說藝術成就不談,我總是在張愛玲的故事中聞出一點「舊中國」的味道,也許那些華麗的、滄涼的世界,奇特或扭曲的女人,正是引發四、五十歲這輩在當時傳統文學教育的養成下,對舊中國傳統將崩解未崩解之既古怪又美麗的迷戀,像抽鴉片的「美學」一樣。

雖然我是「正統派」文學訓練出身,一直在古典文學間打滾,但卻從未迷戀過那個世界,有著非常「現代」的思維與生活。也許因為這樣,無法成為「張迷」。所以《小團圓》對我而言,就是一則可以注意的藝文新聞。

我知道《小團圓》引起的風波,但是我也知道當這些四、五十歲文學前輩用理所當然的口吻對新世代說著「張愛玲如何如何,《小團圓》如何如何」的時候,應該有接近九成其實不知道張愛玲是誰(只是聽過名字),這時前輩們可能會說「天啊,你們連張愛玲都不知道!」

我想,二十世代未必沒聽過張愛玲(因為「你們」這些中年文人一天到晚把這個名字掛在口中),但是「不熟」,而且「為什麼要熟?」

為了證實我的想法,我做了幾次實際的實驗,果然大多數二十世代說「雖然很有名,一直被介紹閱讀,但是就只是如此」;喜歡嗎?說不上,也許不喜歡多一點,反正不會主動去讀,因為沒感覺。而且「為什麼天經地義覺得我們應該跟張愛玲『很熟』?」

這時我忽然想起「奈良時期」。對新世代來說,張愛玲跟任何一位留在文學史的作家意義是一樣的。就像日本新世代看待台灣殖民史之於「奈良時期」。

那麼,說《小團圓》是當今台灣最熱門的話題,聽起來真有種「張迷」的悲涼。一邊讀《小團圓》裡的私密,一邊對於偶像死後被商業不堪的消費了,同時出現了矛盾的不忍。

對於現代小說史上這個重要的人物,我沒有漠不關心,只是我不是「張迷」,也未看《小團圓》,不討論。

「現在的世代沒有『歷史感』。」M先生這麼說。
但是,「並不是只有你們認為的歷史才是歷史。」也許新世代會這麼說。

那麼,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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