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北一星期,原本以為只是為了工作,但從回來到離開的短短時間,遇見的人、體驗或聽聞的事,讓我覺得,我是回來進行一種「人生的陪伴」。第一天,笑著說:今天她做了大腸鏡檢查,赫然發現有「不好」的東西,醫生說「怎麼不早點來?」還好立刻就安排住院開刀了。第二天,還是笑著說:今天主治醫師來看看,說因為腫瘤在內部,所以開刀後不必裝人工肛門。真是還好啊。第三天,安排作核磁共振和斷層掃描,不安說:肺部好像有陰影。但醫生說不確定。第四天,做了正子攝影,憂慮說:肺部好多黑點。第五天,醫生說大腸還是要開刀,肺部不建議開刀也不化療。第六天,問醫生是幾期,答案是:不要問這個吧。第七天開刀,等在手術門外,之後放心說:手術成功,肺部的話試試偏方也無所謂。
她是母親的妹妹。
以上是從醫生那邊輾轉得到的說明,因為醫生是親戚,說的很委婉,於是我也一直不想說破那話裡的意思,母親每天都會跟我「報告」進度,我要做的就是一種傾聽與人生的陪伴。畢竟,這群「老」兄弟姊妹去年和今年才歡歡喜喜進行過兩次手足的旅行。
但是從第一天開始,我便在醫生的話裡聽見不同的訊息。
第一天,「怎麼不早點來?」醫生的語言是,病況接近遺憾。第二天,不需做人工肛門當然很好,但愈是在身體內部的腫瘤愈是棘手。第三天,檢查出來如果沒問題,醫生絕對不會說「不確定」。第四天,正子攝影其實是最清楚的答案了。第五天,不開刀不化療,應該就是「束手無策」。第六天,不要問第幾期,這……唉。第七天,大腸腫瘤切除成功,但什麼情況下,西醫說會出「試試偏方也無所謂」?
在赴東京前一天,我決定告訴母親實際的狀況,並告訴她也許可以問問最新的「標靶治療」,老人家忽然變得非常憂傷,決定親自去找醫生問問。雖然她光「標靶治療」就反覆問了數十次還記不起來。
我們和阿姨不是直系血親,不是醫生的對口。做為直系血親的四名子女全數都在國外,大人工作小孩上課無法中斷,就算告假也是短暫,因此也沒回來。所以每天就是阿姨姨丈一對老夫妻在病房內一起聆聽醫生的病情說明。醫生所說的有沒有聽懂百分之七十?五十?更不說會發問了。接著再轉述給母親這些「老」手足,大概又只剩下百分之三十。因為,有些訊息聽來還真是「荒謬」,絕不可能出自醫生之口。
然後國外的子女打電話回來問,一方面心焦一方面聽得不清不楚,於是發怒:台灣醫療到底在搞什麼?
我旁觀著,覺得比罹癌還讓人悲傷的其實是這個。彷彿真正體會「父母在,不遠遊」的古典價值。放下工作、教育從國外回來能「做什麼」呢,所以不要回來吧。父母這麼說是真的。因為也許需要的只是一點「人生的陪伴」,但是知道很少有人給得起。
如何面對「有期限」的人生,特別是難堪而痛苦的人生?光靠自己的力量、醫學的力量,揮不去生命的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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