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6-25

世代的「遊戲」

gold coast gardeners
gold coast gardeners Counter
「這是你們的game,不是我們的。」M教授說年輕人跟他這樣說。
原本我以為他指的是世代不同所產生的普遍性現象(所謂代溝),後來才發現不是,其中是有特殊意涵的。我知道M教授在七O年代的大學時期,參加過安保事件的學生運動,也因此連帶關心著二次戰後美、日、台、韓等民族與社會的狀況。我不是社會學者,所以無法對M教授的觀點提出討論,但凡在這個領域中的台灣學者,應該都知道M教授所代表的日本「老左派」,對於台灣民族主義與現代性的解讀。

於「專業領域」無法插嘴的狀況下,我變成不斷提問的角色,對於七O年代台灣所進行的黨外社會運動M教授當然是瞭解的,當時他還到台灣環島一遊,體驗了台灣的民情社會。但如果以學運來說,台灣的學運當然是以八O年代野百合運動的前後為最高潮,那也剛好是我的學生時代。所以我問M教授對於台灣八O年代學運的看法。

不知道是態度的保留,還是中文傳達的困難(這點我很抱歉,因為自己還無法用日語討論這樣「深奧」的議題,也擔心語言不精確會產生誤差,只好把難題丟給M教授,讓他必須以日文「轉個彎」用中文來回答我),M教授只簡單說,當時他們的學運是以理念為主的,是有帶動整個日本社會「革命」的浪漫色彩,而不是為了某個單一、具體的目的,所以是長期的、持續性的活動,沒有所謂「結束」,這些人無法、也不會進入既定的社會體制(譬如成為上班族或官員之類的),一直到現在,大部分都在學界擔任「理念的傳達」者。

我立刻意識到他所指的「具體的目的」,就是說台灣學運常常有一個明確的抗爭目標:譬如「國會全面改選」、「反對全面調漲學費」等等,所以「達到目的」就可以「結束」了。或者:可以接受進入體制、掌握權利,變成「被改革者」(政府本應是「被改革者」)而不是「改革者」。於是,我很快的說:「您是說日本當時的學運理想性比較高?」M教授笑一笑。算是默認吧,我想。

但是我是這幾天才有點領略所謂「長期的、持續性的活動」的某些意義。對於M教授這些「老」左派學運份子而言,對於日本內部右派國族主義抬頭的制約是永久性的,反帝、反戰,並持續關注美、日、中、台之間的關係。他們的想法對我們有一點「正面」意義的是:今日日本必須背負著二次大戰的原罪。對現代中國與「被殖民」的台灣,都有歷史上的虧欠,即使時代走到這裡,仍然必須償還。

不過,接下來的思維我們就未必能夠接受,或者覺得有點「多管閒事」,就是:既然台灣是因為日本對中國發動侵略,在「馬關條約」下被割讓,形成「分裂」的開始,成為今日中台種種問題的「罪魁禍首」,那麼只有好好的幫助台灣回到中國,才是「正途」,才能卸除日本的虧欠。

我說過我不是社會學者,不想討論這個問題,而是要回到文學的本位,恍然大悟的體會M教授為什麼覺得九O年代之後的台灣文學作品「沒什麼好看」,因為我發現雖然對方研究台灣文學,內在仍是社會學者的本質,八O年代台灣文學作品大量提供「台灣是什麼」的論述(李昂的性別書寫仍然與國族意識相連結),所以很有「可看性」與「討論趣味」。

九O年代之後的自然書寫、旅行書寫、性別與家族書寫,從世界性的視角來看,缺乏前瞻性與獨特性,因為這些議題的書寫,不論是在歐美或日本文學都早已成熟,在一個「台灣研究」的外國學者眼中,有什麼吸引力呢?

我雖然也對目前台灣文學作品有無力感,但理由跟M教授絕對不一樣。說「沒什麼可看」的M教授,態度是很謙虛的,所以當我介紹著九O年代之後一些台灣作品時,也非常仔細的聆聽,並且要求我寫下那些名字。我一邊寫一邊想:這些作品應該是打動不了你的。

這時我要回到本文開頭所述,年輕人跟M教授說:「這是你們的game,不是我們的。」這句話對M教授而言不光只是「代溝」的問題而已,而是以上那些理想性、那些值得「長期的、持續性的活動」,有無從延續的感傷。

「原來已經到了game的時代了。」M教授如同結語般的說。不管認不認同對方理念,我都能深刻體會長期的信念被輕易說成game的錯愕。原來看在沉迷於遊戲世界的新世代眼中,處理歷史的遺留只是上一代的「遊戲」而已――你沉迷你的「遊戲」,我沉迷我的,互不相干。M教授曾有的熱情完全燃燒不到這一代。

「原來已經到了game的時代了。」他說。
是的,是這樣的。
雖然沒有人當面跟我說:妳所關心的東西是跟我無關的遊戲。但我知道我也在面對這樣的新世代。而且,好像也找不到什麼話可以反駁。


1 則留言:

阿潑 提到...

雨漣介紹我看這一篇,我認真想想喜歡的台灣作家也不是這個新的世代的,不過突然想起了舞鶴的餘生,或許M教授會有興趣。
版主回覆:(2010-01-04 19:10:40)
他這一學年在台灣客座,應該得到不少訊息了。^^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