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04

初旅行Ⅱ:懵懂的勇敢

「可以扛行李吧?」
「好。」
「可以走路吧?」
「好。」
「可以自己住旅館吧?」
「好。」一直說好,其實對狀況一無所知,但就覺得自己可以。1990年跟著打工撰稿的製作小組,去剛開放探親的大陸勘景,結果從宜賓下船後,扛著行李不知走了多遠的路(當時並不流行有滑輪的登機箱)。細細的手肘上兩道深深的勒痕,還繼續拖著腳步盲目地走著。前頭導演和製作人夫妻檔回頭問:「還好吧。」「好。」我說。

自己住在奇怪的老舊旅館房間,天花板出奇的高,窗戶也是。長長的窗簾布幔始終隨風飄搖,像女鬼的手臂。有霉味的客廳(為什麼我住套房?)空間很大,我顯得很渺小,燈光很暗,紅沙發泛著奇異的油光,房門無法上鎖,十二點有綁辮子的白衣女侍忽然開門進來送開水,在我驚愕乍起時,又面無表情地離開。

隔天住在遙遠的、隔壁棟房間的製作人夫婦問說:「還好吧。」「好。」我說。

許多事後來想起來才覺不可思議,譬如那個行李包之後連提都很吃力了,不懂當時怎麼還能扛著「行軍」千里?還有在遇見那個倏忽來去的白衣女侍後,怎麼還能立刻倒身又沉沉睡著?

面對「無知」旅程一路說著「好」的我,並不是好強而假裝的,倒是因為有些懵懂。

跟老朋友C偶然聊到這些事(呵呵,我們已經在「話當年」了嗎?),她說自己也想過這樣的事呢。C大學畢業後出國唸書,「當時從未出過國,連機場都沒看過。」在媒體閉塞、網路通訊未發達,根本稱不上所謂「視野培養」的昨日,簡直是茫然無知就自己上路了。

結果遇上航空公司罷工,被困在底特律無法轉機去紐約,一向以為自己英語很好,才發現聽與說完全跟不上當地的速度。抱著行李像東方孤女呆呆在機場,想著紐約接機的人會一直等嗎?「不禁覺得我父母還真放心,不怕完全斷了音訊的女兒從此遺失。」她笑說。

其實,當時的父母親好像也處在「懵懂」中吧,沒有出國經驗,對外界無法瞭解,大家都是這樣把留學生送走的。

好不容易到了紐約,學長帶她去學姊退租後的房間,一開門,有點吃驚,那真的是「一個房間」:除了牆壁和地板,什麼都沒有。學長說:「叮嚀妳要帶睡袋吧?」「有有有。」回過神的她趕忙拆行李抓出睡袋。「那好,祝晚安。」學長離開。

裹著睡袋枕著行李,蜷曲在髒地板上睡了四、五天,然後先撿了一把檯燈,趴在地上工作,真正從「零」開始,東撞西跑,漸漸把家具補齊。後來回想,被丟在「空」房間,在堅硬的地上倒身就睡的事,現在應該很難做到了。C這麼說。

雖然我們做的都不是冒險犯難的事,但初旅行裡多少都有著懵懂的勇敢吧。這是當自己變成「老鳥」後,怎麼假裝都不會有的心情。當然,懵懂之後能有安然無恙的結局,而不是「惡夢」一場,多少還是因為人格養成過程的準備,以及一點自信。

現在的我們需要什麼呢?

C兩年前辭去資策會「錢多、事少、離家近」的白領工作,變成保險理財業務員。因為知道家人很難接受,所以只和先生取得共識,即使這兩年來她做得有聲有色,「我媽要是知道女兒從白領主管變成『拉保險』的,大概會崩潰吧。」她笑說。但是,「比起『老化』的安穩工作,我非常非常喜歡現在的生活。」

原來,無論何時,人們還是很需要「初旅行」的感覺。「懵懂」就不必了,但是「可以勇敢」, 就是非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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