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母親逛街

我是女人。可是我不陪女人逛街（當然也不陪男人），基本上，需要別人「陪」著逛街的女人，大多有著把逛街當休閒活動，或是購物缺乏主見的特質，這對我來說很恐怖。我也不要人家陪我逛街。嚴格說來，我是不逛街的，只會去「買東西」。打算添購東西的時候，平日走路或出門辦事時就會留意了，有合適的便立即買下。即使是專程去購物，也絕不會忘記最初的目的，分心跑去看「不相干」的東西。

純逛街這種事我在國外比較常發生，看看新奇的事物、逛逛陌生的賣場還是很有趣的，有時發現希奇的品項，還值得大大玩味呢。台北若有新賣場我也會去，走一圈、瞭解一番，以後「有需要」就知道該去哪裡了。

對於為了買一件衣服可以花幾天、逛遍整個台北購物城的人，我是衷心佩服的，不要說花幾天，最多兩個小時就到我的極限了。

但母親不一樣。陪她買米色外套，走進店裡沒有合適的，打算離開。卻看見她在看毛衣，一件一件，慢慢看。

「要買毛衣嗎？」我說。
「不要，我毛衣太多了。」她說。
那……為什麼要看毛衣呢？我很困惑。時間在她看毛衣時一分一秒過去。

然後到另一家，看到一件中意的，可是沒有米色的。她翻翻黑色的、藍色的、白色的。

「想買其他顏色的嗎？」我問。
「不要，我只想要米色的。」她說。
那……在等什麼呢？我還是很困惑。

結果店員過來招呼了：「有喜歡的嗎？」
母親說：「我喜歡這件，可惜沒有米色。」
「啊，真抱歉，您看看，白色的也不錯喔。」
「白色容易髒。」
「那黑色的……」
「人老了不適合暗色。」
「這樣啊，真抱歉。看看別的好了。」
「唉，我很喜歡這件，為什麼不做米色的，不然我就不用再看了，真是可惜，小姐你可以跟公司建議一下……」

時間還是一分一秒的過去，再到另一家。改看套裝。滿意的只剩下零碼尺寸，明顯不合適。但她說：「我想穿穿看。」可是明明用看的就知道不合適了，我說：「不要啦，好浪費時間。」

母親執意要試，在更衣室穿脫半天，出來照鏡子，笑了：「果然不合適。」
我笑不出來，沒好氣的說：「就說不合適了，偏偏要去穿。」

然後，天就黑了。
原本不到兩小時就可以解決的事，竟不明不白的耗掉了一天！

為了避免自己忽然失控發火，許多年，我不再陪母親逛街。有時雖然一起出去，但說要逛街便「分道揚鑣」，有時她自己隨意亂逛，卻常常買了被我們認為不適合的衣物回來。「誰叫你們不陪我去。」她說。

與其陪母親逛街，我寧可閉嘴。

那天中午我們一起在SOGO吃飯，之後她說要去逛街，買下星期參加喜宴的衣服。我陪她搭電梯到女裝部，跟在身後走了幾步，便說：「媽，那我先走了。」

「好。妳去忙。」她說。
我等著下樓電梯，回頭看看她的背影，好像才忽然發現她已經年過七十了。逛逛街、聊聊天、看看衣服，也許就是她的消遣。

我還是非常、非常討厭陪人家逛街。
但是下樓的電梯來了，我並沒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