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08

路人甲

前年底有一場出版社的飯局,因為跟某個工作的案子有關,所以我去了。席上大多是學界藝文界的人士,絕大半我都不認識。主人開始介紹彼此,大家便禮貌致意。輪到某一位時,我心底忽然跑出一個聲音:啊、是「一根湯匙先生」。大學時,我養過白文鳥當寵物,從雛鳥餵食開始,一直到牠能自由自在的在屋裡亂飛。就像一般主人和寵物之間的關係,這隻鳥理所當然變成家裡的成員。經過了五年,在我碩士畢業之前,牠因病死亡。雖然那個下午的悲傷早已淡去,但我還記得我找了一個迪奥的香水盒,把小鳥安詳的放進去,決定帶到對我意義重大的文學院,慎重的把牠埋在內院中庭、研究生休息室旁邊的大樹下。

要開始挖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只顧傷心的捧著盒子,根本忘記帶任何工具。但我還是蹲在樹下,撿了樹枝奮力的戳著土。

「妳在做什麼?」
我蹲著回頭看,是隔壁歷史所不認識的路人甲。
「我的鳥死了,我要埋在這裡。」我說。
「鳥?在哪裡?」路人甲半彎著腰,探頭看著。
我小心翼翼的拉開盒子,露出覆著白毛閉著眼的小鳥身軀,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哇,是迪奧香水盒。『備極哀榮』喔。」
我繼續挖著,土比我想像的要堅硬許多。
「妳這樣要挖到什麼時候?」他說。
「我忘了帶工具。」我沒有回頭。
那人走掉了。過了一會兒,拿了一根不鏽鋼湯匙說:「用這個挖。」
「這,不是泡牛奶用的?」我說。
「我不要了,給妳挖。」路人甲走了。
因為有了湯匙,我順利的挖好洞,覆了土,完成了寵物的葬禮。

然後我就畢業了,離開熟悉的校園,以及可能再遇見的人、事、物。

其實後來我就對養寵物沒興趣了,不只是寵物,其他的「生命」如花草植物等也不養,所以也很擔心收到這樣的禮物。並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只因為豢養生命不是隨便的責任。我對自己「被依賴」沒有幸福感,對自由卻有絕對的渴望。

沒料到在這個場合再看見「一根湯匙先生」(彼此當然已離學生時代很遠了),這個人現在被介紹的名字、頭銜,或者擅長的領域,以及人際網絡,都與我不相干,對我的意義也遠遠不如當年那個「路人甲」的身分。

那我們是不是也都當過別人的「路人甲」呢?我不禁這樣想。在別人在意的關鍵時刻裡忽然路過摻了一腳,然後渾然不覺的走開。如果我有,在別人的記憶裡不知會是什麼代號?

原來人生的存在感可以在任何地方出現,連「路人甲」也變得很有份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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