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比例尺

雖然最近美食風大起，但我對追逐美食是缺乏熱情的。倒也不是到「冷感」的地步，而是我對於吃這件事，外在因素的影響遠遠超過美味的本身。譬如要大排長龍、耗費時間才吃得到的食物、藏身在極糟的用餐環境裡的食物，以及所謂數量稀少、價格高昂的極世珍品，即使看著大眾趨之若鶩，我就是無動於衷。

環境對我很重要，窗明几淨，不要吵雜如菜市場，食物大約六十分以上我都能接受。不過，這當然是指我在「自由意志」下的選擇，並不代表我無法「隨遇而安」，如果只為了填飽肚子，工作上站著吃坐著吃蹲著吃，誰還計較那麼多。 曾經隨紀錄片拍攝到湖北，跑去桌上地上黏糊糊(據說是痰)的大眾食堂吃蒸餃，也曾在大學時期去舊士林夜市(當時據說是餿水油大本營)吃火鍋，一夥人邊吃邊看著德國小蟑螂在桌上爬……如果可以選擇，這樣的環境，即使食物多好吃現在說什麼我都不去，只是若非選不可，我好像還是很「本土」，覺得桌上爬著小蟑螂比桌上積著陳年的或新鮮的痰要來得「可愛」多了。

到了有「潔癖」的日本，因為環境的顧慮少，遊走的心情輕鬆，食慾就大開，看見美食會開心拍手的機率也高。與其說是為了美食，不如說是一種雀躍的心情，也許那些被我拍手的食物對美食家只是「小事一樁」，但那樣雀躍的心情我卻很想珍惜。

所以開始拍照存證，還要加上現成的比例尺(諸如筷子、原子筆、刀叉等)，然後才能跟人家說：「你看你看，這蝦子有這麼大喲」、「跟你說，這真的是超大螃蟹啦」、「這樣有飯有麵，排起來好好看唷」……想起來就很開心。

吃螃蟹的這家海鮮市場就在我天天搭小樽公車的站牌後面，兩天前才去台灣旅行手冊上大大有名「小樽螃蟹俱樂部」吃了超貴超不值得的螃蟹，我已經把小樽螃蟹在心裡打了大大的╳了(超不理性的觀光客)。這時只是因為公車久等不來，所以無聊把貼在店前的海報看一遍，結果看到不可思議的價格，也看到價格所指的那些還在水箱裡爬行的螃蟹「實品」。

在早餐剛過午餐還早的時間裡跑來吃螃蟹真是詭異，在二樓想像不到的寬大餐廳內只有我們二人，擺設樸實卻清爽乾淨，連廁所都有小地毯和溫水馬桶座，真令人感動。螃蟹現蒸上桌，我們還點了烤錵魚，原汁鮮美我們吃得嘖嘖有聲，店員們遠遠站在最後面看著這兩個土包子。

心滿意足後我們各自散去，約好晚餐再碰面。我帶著好心情幾乎走了一個下午，才消化掉記憶在身心中的美食。刻意延遲到晚間七點半，再拿著飯店附贈的晚餐劵前往指定的運河倉庫內餐廳用餐。

結果居然是滿滿一桌海陸燒烤和火鍋，這……會不會過於豐盛了？應該要拍手才是吧，只是看見作為主角的大蟹腿和兩尾一模一樣的錵魚躺在烤網上，忽然很無言。但還是要很「感恩」，我興致勃勃的烤起田螺、干貝、羊肉，煮了一鍋金針菇加高麗菜鍋，忙得很高興，直到朋友冷靜的說：「這麼多，給誰吃啊？」烤了錵魚，又說：「上午的比較好吃。」其實我也這麼想，但總覺得是自己先「犯規」在早上吃了大餐，才委屈了這一桌好料的。

後來實在無法消受，偷偷把兩塊大鮭魚拖去「藏」在烤網的角落，這時隔桌同樣是台灣來的一對夫婦忽然說：「你們不吃喔？那兩塊鮭魚我在台北的市場買要很多錢欸。」

……？
這時我確定我想離開餐廳了。

唉，食物的比例尺和食慾的比例尺畢竟是不一樣的，在對的時間吃到對的食物，才是美食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