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5-18

無言

和身為作家的東京朋友雖然是三年前偶然在東京認識的,但從來沒有一次見面像這次一般,處在「無言」的狀態。所謂無言,不是彼此關係有了變化,而是一種「嗯……該怎麼說呢」的心情,然後就是無言了。地震毀壞了許多人的人生,但是在地震中看起來毫無毀損的人生,真的毫無毀損嗎?除了311震災剛剛發生後的兩天,對方來信建議我離開東京之外,關於我是否還要回到東京,東京是否已經適合回來的種種,都沒有給我具體的建議。也許對方知道,在資訊發達的今日,我不難從各個方式得知輻島核災的狀況、東京的處境、內閣的宣示、東電的姿態,我所擁有可以判斷的資訊,和在東京的朋友幾乎沒有兩樣,只是對方是在東京生活——在自己的、也許此生不會離開的故鄉生活著。這是和我唯一的不同,也是最大的不同。

這個不同,使得我們使用相同的資訊去判斷城市是否能「正常生活」、或者如何去正常生活的結論,存在著差異。對於對方的判斷,也都只能理解而無法評論。譬如輻島核電已經是最惡狀態,使得我不僅對東北的食物有疑慮,甚至對整個關東的物產都有疑慮,也拒絕購買。飲水更不用說,寧可花錢買關西以南的水或者進口貨。

我訴說這些事時,對方無法反駁,但也無法附和。東北是東京的糧倉,在震災後更是相互依存的關係,如果東京不接受東北的物產,東北不要說復興,根本是直接走向毀滅。所以,「其實除了福島之外,其他地方如茨城、群馬、櫪木都是沒問題的。」對方說。聲音很低很平和,並沒有想要說服我的意思。然後雙方有短暫的沉默。

「妳要待多久?」從我回到東京第一天,對方就開始問我這個問題。見到我回來的那天她忘情驚呼:「妳回來了!我一直不敢去干擾妳的決定!好怕妳改變。」後來又說:「妳的機票是短期的,所以不能改變?」然後問:「是一星期?一個月?還是……」最初我認為關心我的歸國日期只是類似個「問候語」,一次一次之後我回想,才發現,她是在說「我希望妳留下來」。但是她無法直說,無法說「東京沒問題的」,無法對地震和輻污不安的外國人說「不要擔心,我們也都在正常生活呀」。

說正常也正常,說不正常也不正常,但大多數的東京人只能用一種「讓自己輕鬆」的方式來面對生活,並且相信著,因為人生總要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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