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

酷熱裡搭計程車去辦事，匆忙中沒有選車，一上車有點後悔，因為很老舊，不僅座椅凹陷、皮面斑駁脫落，車體行駛起來彷彿咖啦作響。冷氣不是很涼，糟糕的是覺得吹出的風有種怪味。還好是短程，我這麼想。但是司機開得很慢，還一邊接手機：「好啦好啦，你先帶爸爸出院，我現在也沒辦法……」我本來就不是「廣結善緣」的人，搭計程車最不喜歡（害怕）司機跟我聊天，當然也不可能自己發話，大部分拿著手機裝忙，或者沉默的看著窗外。

「我爸爸急診住院，長庚好貴。」司機忽然說。我從後照鏡看了看他，沒答話。
「要是能去慈濟就好了，慈濟比較便宜。」他繼續說：「但是因為我爸住在新莊，半夜急診送長庚，說要緊急開刀不能轉院，一住住一星期，前三天還沒有健保病床，結果今天催我們出院，要繳一萬八。」
「喔。」我只好應了一聲。因為不知道來龍去脈，我也不知道一萬八貴不貴。

他繼續說著：「可是我們只湊出一萬五，剛剛我去車行要借三千，車行不肯。我實在……」手機又響了，他接起來說：「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啦，就先帶爸爸去地下室吃飯，我再想辦法……」原來這個「破車」是車行的，據他說有押金一萬，但如果提早解約只能拿回五千，這樣的損失他也無法承擔。

聽到這裡我忽然意識到，他是希望我給他三千元嗎？他開得很慢，經過十字路口如果可以總是慢慢等到紅燈。不管我聽不聽、有沒有答話，就是叨叨絮絮一直講。不過倒沒有開口要我幫忙就是。但我心中有很多困惑，三千元是多還是少呢？這樣的數目似乎是在乘客可以自然「掏出錢來」的範圍，但同樣的，這個數目是無論如何都「湊不到」的範圍嗎？他又說如果每天跑不到基礎的里程／金額，還要被車行扣錢，所以他都跑不到嗎？

我一面困惑一面想著這個人是真的需要幫忙，還是……？然後我打開皮夾，發現我只剩下五百元，拿出一百付了車錢我就下車了。

也許不該這麼想，但當我發現自己沒有三千元時好像有鬆一口氣的感覺，面對別人的遭遇我如此的遲疑，是因為這世界虛假的東西實在太多了嗎？如果當時我有三千元我該怎麼做呢？這件事還隱隱在我心中，過兩天在站牌下等公車時，又遇上了「難解」的事。

到站牌時，我要搭的公車剛好揚長而去，正懊惱的退到候車亭內，忽然有人靠近我，問：「小姐妳搭幾號？」我回頭看見一位穿著綴有小花的黑色雪紡紗上衣加七分褲、一頭微捲長髮、皮膚黝黑、開口少掉兩顆牙、年約六十以上的婦女。我回答：「XXX。」原本以為她要問路，但卻沒接話，就一直站在我身後沒有離開，然後說：「我沒吃飯。」「啊？」我很錯愕。「我沒吃飯，肚子餓。」她說。我愣住。一時不知如何反應。這時公車駛來我上了車，在車上我看見她繼續坐在候車亭內。

我愣住的原因是因為她看起來不像遊民，衣裝也還算稱頭，除了牙齒有缺陷之外，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她說「我沒吃飯，肚子餓。」所以，是要我給她錢的意思？然後我打開皮夾，露出我有的現款，給她一百？兩百？一千？兩千？……這種想像讓我不知所措。

兩天之內遇見兩件這樣的事，覺得這城市的生活似乎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迅速崩解著。而我的同情，彷彿也同這個城市一般，在不得不的算計裡，迅速的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