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巴桑

看八年級生的東西，雖然樣本數不多，不過有兩個地方讓我印象深刻，一是寫離鄉背井會不斷出現林強〈向前走〉的「典」，一是寫生活就不斷咒罵歐巴桑。關於前者我很驚訝，是林強〈向前走〉有入中學課本嗎？不然這紅極一時、幾乎成為「國歌」的〈向前走〉是屬於我們這代的青春，「八年級生」當時應該還在上輩子未投胎吧？看他們不約而同用了「老梗」，真是奇異。至於後者，歐巴桑幾乎成為「八年級生」的公敵，有些甚至是「仇視」，而且大多數是女生。儘管歐巴桑行徑有時令人無言，許多人也經常拿來取笑，但文中隱隱有種「人老就該死」、「人老了就是討厭」的殺氣，看多了讓我覺得有點毛骨悚然。雖然不想無限上綱到八年級生生長在被「青春肉體是唯一王道」洗腦的社會，但女生總有一天走到歐巴桑的年齡，仇視不美肉體的結果，應該就是「不擇手段」想維持自己的「美麗」吧。

當然，所謂「歐巴桑行徑」未必和年齡有關，有些在年輕時就看得出端倪，有些藏在體內，年齡到了便忽然現身。是女生大概都不願意變成歐巴桑，不過也有人變成歐巴桑也甘之如飴，覺得身體有某些部分被鬆綁了。但我覺得日本慶應大學中島隆信教授寫的《歐巴桑經濟學》很有意思，在社會經濟學的看法下，社會絕對缺少不了歐巴桑，詳細論述不贅述，有興趣可找書來看。

吸引我的其實是其中的「性別論說」，他提到雖然人人都認為歐巴桑行徑就是等同於女人味盡失，但這種「性別喪失」的狀況是非常特別的，而且只有在歐巴桑身上會發生，歐吉桑就完全不行。因為某些女人在年長之後似乎就拋棄了「女性」姿態，以「母性」取代一切，然後進入一個「無性」又「無害」的狀態。所以歐巴桑可以盡情對男性「動手動腳」、觀看身體，可能會被討厭，但是卻沒有人覺得是「邪念」。但是歐吉桑就絕對不行，不管幾歲，貪看女體都會被認為是色老頭，說是「父愛」之類更是欲蓋彌彰的噁心。

這讓我想起某同事有一次抱怨他好意為小後輩們辦了一個溫泉旅遊，卻沒有人領情。「溫泉？」我問。「對呀，當初我提議時大家還興高采烈。我都安排好了居然剩下兩個男生捧場。」唉。真是個白目。也不想想這些小後輩幾乎都是妙齡女子，雖說同事年已半百，但想以長輩之姿邀約去泡溫泉根本行不通，這……在人家眼裡不就是個色老頭嗎？那個給面子的興高采烈背後應該是翻白眼外加六條線吧。

所以社會上有些工作還非歐巴桑不行。中島教授舉了日本社會常見的「湯屋」為例，譬如那個在入口高高坐在男湯女湯分界線上收錢的工作就非歐巴桑不可。年輕女生會彆扭、年輕男性會嚇跑女客，歐吉桑就是色老頭（沒辦法），唯有見過世面、「無性別」的歐巴桑能勝任，想想看如果沒有歐巴桑，對社會經濟的影響有多大！

以上所論令人莞爾，但「無性別」的說法的確有點意思。上個月和B.O.Y聚會，在小學工作的一哥說起他遇到的「惡童」，每天以欺負別人為目的，不僅髒話「登峰造極」時刻不離口，更充滿肢體暴力，有一次還拿了釘槍見到同學的背就釘（我的天啊是《奪魂鋸》嗎），行為偏差到幾乎無可救藥。學校不僅做到「零拒絕」、「零體罰」，還「順便」做到了「零輔導」，只能任憑「惡童」我行我素。與家長溝通，媽媽說他是好孩子啊不需看醫生。

「惡童」所向無敵，居然連外送便當的婆婆也要惹。殊不知阿婆不隸屬學校的「保護傘」，誰理你「零體罰」那套，「惡童」髒話伺候之後，阿婆先不動聲色做完事後掄起雨傘就追著教訓「惡童」，「惡童」一嚇抱頭鼠竄哀哀叫。一哥趕來處理，看見此狀雖知「不對」，心裡卻不由得想為阿婆按個讚！「這世上沒有阿婆不行的。」一哥下了結論。

我立刻想起宮崎駿動畫裡那些強悍的婆婆們，一個個活力充沛，少惹為妙。但唯獨《霍爾的移動城堡》裡的蘇菲不一樣。當然那是因為蘇菲年輕的心被困在衰老的身體裡，不過難道不是在說，要是一直「懷抱著女人的心意」到老，臉上的表情就會不一樣嗎？無論如何，《霍爾》裡的蘇菲已老，卻不是個歐巴桑。

女體的青春再如何「不擇手段」維持終究會走向頹勢，仇視歐巴桑其實是顯示了內在的焦慮，擔心看見自己未來的模樣。但雖然歐巴桑在社會上不可或缺，還是可以有如蘇菲一般，永遠懷抱著「女人」姿態、而不是「歐巴桑」姿態活下去的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