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4-19

旅行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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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過後的書寫會趁記憶猶新的時候完成嗎?」座談時有人這麼問我。我說不會。要趁記憶猶新完成的,是旅行的分享,不是旅行的書寫。那些不吐不快的異聞趣事、「熱騰騰」的奇妙經歷,也許是旅行過後精采生動的分享,但多半也是「消耗品」。「消耗品」無法成為書寫的永恆。所謂「消耗品」,就是分享過一次、兩次,就不再新鮮有趣的話題。聽的人每聽一次回應就冷淡一些,說的人每說一次熱情就減少一些,然後魅力逐漸消失。當然,這些精采的「消耗品」是旅行的珍貴資產,只是尚未確定文學書寫的價值。

當「記憶猶新」的階段過去,生活回到常軌,在「一切如常」之後,旅行中有些畫面卻會在不經意中忽然跳出腦海,一次兩次、逐漸清晰、揮之不去,彷彿生出一種書寫的召喚。這些畫面沒有隨時間過去成為「消耗品」,甚至最初連當「消耗品」的資格都沒有,卻往往是自己對該地人文最深刻的感應、也往往與自我生命產生緊密的聯繫,召喚自己去面對與思索,終於成為不得不的書寫。

因為,儘管「人、事、地、物」都是書寫的素材,但是文學的力量還是會回歸在「人」的主軸上——我們閱讀、研究文學作品,正是在找尋屬於那個時代╱世代的生命力;那麼做為「小我」的書寫者,不也正是在呈現自己的生命力嗎?

這些生出召喚力的、旅行的畫面,卻經常是沒有相片的(相反的,有一些相片最後也只是成為「消耗品」而已),因為經過時間的沉澱,才知道當時那個畫面原來深深進入了心底,可是那時在現場的自己卻不會知道,也不會去拍攝。

譬如距今將近十年前我初遊東京臨海新都心,當時「百合海鷗號」尚未全線通車,但已經可以穿越偶像劇經常出現的彩虹大橋往臨海區著名的景點一遊,包括富士電視台、台場,維納斯城、摩天輪……特別是入夜之後的霓虹閃耀,甚至遠在迪士尼樂園都能看見。我買了一日券,為了看彩虹橋的夜景,從黃昏到夜晚,搭了一回又一回。我看見了、體驗了只要來這個地方大家就會看見的景象,但究竟有什麼畫面會被我留在「感受區」,而不是「消耗區」呢?

「百合海鷗號」沿線其實不僅只有吸引遊客的景點,填海而成的新土地上有密集超高建築形成的住宅區,大樓外牆上日光燈的熒熒白光,相對於屬於玩樂「景點」的區域,是非常闃黑安靜的。星期五入夜後在「百合海鷗號」上面的,大多數是要去度週末的男女,滿滿車廂的熱鬧,會讓人忘記其中還有下班要回家的疲憊通勤族。

「百合海鷗號」的座位採兩兩相對的形式,在我對面的男士帶著公事包,領帶放鬆,一臉疲憊,一坐下我就聞到濃濃的酒味。對方的頭低垂,不時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很擔心害怕他會嘔吐,緊張的動了一下膝蓋,對方於是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這一看讓我更害怕,立刻站起來穿過擁擠的乘客站到門邊去。

這插曲不過短短幾十秒,在旅行的記憶裡根本微不足道。但奇怪的是近十年來它並沒有消失,還一次一次的清晰起來。走過年輕、變成上班族、進入職場多年後,我還去過幾次台場,都會在「百合海鷗號」裡想起那張臉、那個畫面。至於當年初遊東京臨海新都心後,跟朋友津津樂道的那些見聞幾乎全數成為被時間汰換的「消耗品」了。

那個短短畫面的意義,其實正顯示了「居民」與「遊客」、「生活」與「旅行」的不同,當時如一個提醒深深埋在我心底,直到後來我有能力去充分體會。也因此,對於有人能以旅行者姿態大讚某國某地,得出「住在那裡一定很幸福」的結論,總覺不可思議。

像這樣,有些旅行的畫面經過很長的時間才忽然被書寫,有些和我一起參與的朋友會驚呼:「妳記憶力會不會太好?那麼久的事情我一點都沒印象了。」其實這跟我的記憶力根本無關,是那些畫面自己一直來讓我記住的,是畫面自己的力量。

所以,也許旅行之後沒有任何畫面會被書寫也說不定,但我本來就不是為了書寫而旅行的(如果書寫要靠旅行才能維持,那創作生命應該很危險),更不是為旅行而旅行(我旅行的懶散和「乏味」,絕對是充滿幹勁的旅行者看不下去的),旅行只是我某種生活與心理狀態的延伸而已。

於是,來自生活、面對生命,恆久咀嚼與體會,決定了旅行畫面的存活度,也決定了書寫的意義。


1 則留言:

星子 提到...

您文章中提到的種種想法,頗能引起我的共鳴
說起來「百合海鷗號」予我,也曾有過一回「感受區」的相遇
大抵是產生自您提到的「大樓外牆上日光燈的熒熒白光」所帶出的寂靜,那是非常奇妙的感覺,和我去過多次的東京印象格外不搭
或許正是這樣的落差,讓我久久無法忘懷
自彩虹大橋回望那整片都市天際線的畫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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