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9-05

排字時代

最近有或為悲壯革命或為嘉年華的大型運動要在凱達格蘭展開,在本人很難得開電視瞥過新聞台的時候,忽然聽見某聲音說要進行民眾「排字」活動之類的。啊,排字!現在聽見這兩個字,能準確連結那個場面,以及充分知曉其中「奧妙」的,大概就是跟我處於差不多世代的人了。高中讀了三年,排字排了兩年。幾乎上學期一開學到雙十國慶日結束,練習加彩排,許多課餘的時間都耗費在上面。有參與過的人就會知道,要成為整個會場唯一的、活動的「佈景」,必須經過多少精密的計算、設計,以及色板翻頁換色的反覆的練習,每個區塊都有教官盯場,然後相互聯繫,以裨動作整齊劃一,或者很快的糾出錯誤者。

練習是很嚴格的,坐要絕對整齊,否則圖案會歪曲;要注意指令,翻色要快,否則畫面會很「髒」;絕對不可以說話,說話容易分心,而且整個「佈景」會變成噪音來源。但其實我們是看不到自己的表演的,只有在觀眾驚呼時知道自己做了完美的演出,或者回家看新聞的片斷畫面,不過心中也沒什麼感覺。

拿著排字板的我們在做什麼呢?沉默的我們大部分在字板後面藏著課本唸書。開學以來上課上得零零落落,但月考還是照樣在國慶日之後到來,每個人在非常暗非常吵的會場裡,躲在板子後面拼命唸書。抓住排字節奏感後,會知道什麼時候指令會更換,再用眼角瞄一瞄遠方的指揮旗。

為什麼是我們排字?我也不知道。也許在那個時代中,能「雀屏中選」擔任國慶活動的要角(還三台聯播呢),對學校而言是莫大的榮譽吧,至於學生,威權時期應該沒什麼「個人意願」這種事。

總之,國慶日晚會以及前一天歡迎歸國僑胞的四海同心晚會都「歸」我們。會場是在早已被一把火燒掉的中華體育館,因為離我家很近,就算在晚間十點散場也可以很快回家,比起其他的同學來得幸運(之後一年改在林口體育館,結果學妹們還得從台北跑去林口)。

到了高三應該倖免,誰知那年國慶不閱兵,所以要學生帶著傘帽在總統府前排字,學校就在旁邊的我們還是必須支援人手,結果因為學妹們都去晚會排字去了,高三老人只好出馬。

秋老虎的熱天非常兇猛,模擬考就要來臨,每個人拿著書站在太陽下看,雖然戴著傘帽,還是陸續有人昏倒。因為地利之便,學校可以補充飲水,讓站在後面的建中小高一生羨慕不已,紛紛叫起「學姊」討點水喝……

隨著威權時期的結束,不再有這種動員式的萬眾一心了。

現在說這個好像「天寶遺事」。排字其實是一種藝術表演,但經過這麼多年再聽見,仍然是和政治符碼相連接。

只是,要不是現在有人提起,我幾乎忘記我有過「排字」的歲月了,很奇怪,明明花了那麼多時間。其實,有時候許多所謂忘記的事,就是不再提起而已,為什麼不再提起,大部分是因為在自己的人生中已經沒有份量。我想,排字對我而言,是從來就沒有過份量的,不只這樣,我覺得自己的中學時光在人生中也沒什麼份量。

不管是國中畢業時的我,或是高中畢業時的我,都沒什麼不捨或感傷。在最具創造力與青春力的少女時期,剪一個難看的髮型、壓抑著活力、彆扭的男女隔離,儘管穿著一件代表「嚴選」的制服,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求學以來大部分都在「嚴選」世界裡的我,回憶起來,竟都比不上小學生活的鮮明有趣,當時小學老師雖然有的管教近乎「變態」,但班上來自「三教九流」,家長有貴婦也有流氓,智商有高有低,整天都很「熱鬧」,這才是真實的社會吧。

一直在活「嚴選」裡的人,如果只擁有「嚴選」的視野,真的很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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