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因為工作的關係，讀了某部公開出版的日記（日記這種東西原本是私密的，但作為公開出版的作品，當然也就是一種創作形式了）。姑不論其生活記錄中圍繞著作者身分、職業、年紀等是否產生了可供關注的軸心，時時跳出在我眼前、揮之不去的其實是一個「老」字。

這個老是真的老，不是二十世代、三十世代「怕老」的流行語，也不是四十世代、五十世代在「講老」的自嘲語，是七十世代以上的真正「老去」。算起來應該要「認老」的年紀，講起老來原來這麼沉重、這麼難以負荷，這竟是我在這本日記中獲得最大的「震撼」。

原以為，從年輕走到了七十世代，應該老早就「準備」好要老了。才知道不是，原來老永遠沒有「準備好」這種事。

前幾天幫父母買了新牙刷回家，先問母親說要哪個顏色的。
「粉紅色那個好了。」她說。
「哪有粉紅色？」我說。
「這個不是？」拿了一隻。
「拜託，這是黃色。」我說。
「是粉紅色呀。」她說（氣定情閒的）。
「明明就是黃色好嗎？」我驚訝。粉紅色和黃色明明就差很多。
「是粉紅色。」她說（堅持）。
我拿著牙刷跑去問父親：「這是什麼顏色？」
父親（仔細端詳）說：「粉紅色。」
母親一旁對我擺出「看吧？」的表情。

如果當時的三人是一個社會，「粉紅色」就是真理，「黃色」是偏差。屬於少數的我忽然有點失去信心，懷疑自己視力有問題，直到小少女們出現，我拿出牙刷，她們毫不遲疑說「黃色嘛，不然呢？」才鬆一口氣。

但當場的「驗證」，爸媽還是顯出不以為然的樣子，兩老相視，眼神彷彿在說「明明就是粉紅色。唉。」

那瞬間讓我意識到「老人的真理」這件事。我們看待老人，總覺得皮相已經如此不可愛，如果個性再不可愛，惹人厭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朋友間有時也互相警惕、彼此約定，在變成不可愛的老人時一定要提醒對方。

可是這「粉紅色牙刷」彷彿當頭棒喝！也許「老人的不可愛」是因為那是他們真心「眼見為憑」、而且彼此都相互驗證過的「真理」，無法理解為什麼被否決。也根本無法「相互提醒」！

肉體的衰敗、眼力的力不從心，從來沒有「準備好了」的時候，它一瞬間的來了，彷彿連真理都被背叛了：真正看見了粉紅色（真理），沒有理由要退讓啊，為什麼會被認為是難以理喻、「不可愛」的老人呢？這使得老人在世代的差距裡，徹底的寂寞。或也是我們每個人都將會走進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