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23

旅行/閱讀的永恆

當人事地物都不斷的在變遷中,旅行書寫的「永恆性」會定位在哪裡?作者在某一個時空所寫下的那個世界,因為有了什麼而永遠不會被汰換?這些就算書寫者寫得高興不想去理會,並且寫得圖文並茂互動熱烈可以獲得一時出版的機會,但當一個讀者的我卻是不停在想著。

在這個夏天所預計的「閒書櫃」裡,最近走到了《深夜特急》。

旅行書寫的東西,在去輕井澤之前我還看了《芬蘭驚艷》,老實說這本書剛開始看還津津有味,到最後卻有種「既然都看一半了還是看完它吧」的勉強。一來是所提出的「芬蘭識別」的觀點雖然很有意思,可是此句貫穿全書一再出現,又沒有不斷加入/深入的思維,看到一半就覺得就個部分已經夠了,會想知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而且對於一個地方「毫無缺點」的傾慕,會讓我對作者產生懷疑。

二來是看這本書很快就會發現,作者其實是假藉芬蘭書寫來跟女友示愛,這件事很讓我很厭煩,每每看到「連她都這麼說,代表……」我都會嘆氣,這種「示愛」偶一出現無妨,但以「她」的觀點做為註腳╱結論,對我來說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這樣說來好像此書一無是處,其實不是、也不公平,當中觀點也提供了思考價值,譬如作者提出將「繁體中文」視為「台灣文」的看法,說全世界只有台灣在使用「繁體中文」,而且使用的很純熟,那麼不是「台灣文」是什麼,根本不需要有「繁體中文」這種「莫名所以」的稱呼。這樣一來「中文」是中文,「台灣文」是台灣文,這不也「啟動了台灣與中國既合作又完全區隔的新歷史」(《芬蘭驚艷》,頁189)。

我對這種「台灣文」是認同的,既然全世界都不用「繁體中文」,那就是台灣文化的唯一,那就是全完屬於台灣的「台灣文」,這樣也許可以解開某種「台灣意識」的心結,也不必害怕聯合國宣告只認可「簡體中文」代表中文,因為「台灣文」已經不是「中文」了。不管歷史成因如何,都沒理由拋棄/蔑視在這塊土地已經成熟的、有文化累積的文字,再去創造現階段根本無法書寫的文字(如果有人認為乾脆拋棄「繁體中文」,全面學習「簡體中文」,也很欠揍)。

儘管閱讀上可以得到一些「啟發」,但是對於這本書「看到一半就已經足夠了」的感覺還是揮之不去。

看《深夜特急》的經驗恰恰相反,這不光是因為嬉皮式與雅痞式旅行在本質上的差異。 在未瞭解背景前,我看不了多久就發現《深夜特急》時空背景的「過時」,依據資料推算一下,果然,這是作者二十六歲(1973年)開始旅行的紀錄。天啊,三十多年前!我為什麼要「追隨」一個過時的旅行?抱著存疑繼續看下去,就逐漸欲罷不能。

雖然我承認嬉皮式旅行我一輩子沒膽、也不想去進行,但閱讀的吸引力並不在於「老天,這樣你也行、這樣你也敢」的浮面感受,而是這個抱持著嬉皮式頹廢「旅行自覺」的旅行者到底如何對待自己的生命,然後產生什麼變化,就會完全忽略、也不重視那些「過時」的旅地資訊。

譬如作者在澳門遭受賭博誘惑的拉扯,第一輪終於「安全退守」離開後,仍抵不住意志的動搖,結果有了「我期待的應該不是聰明的旅行,是擺脫自以為是的聰明、徹底委身於瘋狂的旅行。偶然沾惹上賭博這種瘋狂,卻自以為聰明地收手。雖說骰子是死的,死亡是愚蠢,但還沒觸及失去金錢的危險,就自以為是地收手,這算什麼?為什麼不盡情地賭個痛快呢?有無賭博天賦無所謂,只要心有所動,就一直玩到它平靜下來為止……這也是一種旅行啊」的一番言論(《深夜特急》1,頁126)。

我一面冷笑旁觀:哼哼,這種「白爛」說法也能弄得頗有哲理的扯出來;一面膽戰心驚:人在關鍵時刻原來會出現料想不到的「智慧」去合理化行為,在旁人完全無法理解下走向「毀滅」的道路。

於是旅行的書寫提供了可供咀嚼思索的永恆,就算該處人、事、地、物都不斷變遷也無所謂,人所產生的生命困境,以及在旅行中如何面對自己,可以具備超越時空的意義。

相較之下,就會發現為什麼有人認為三毛的旅行雖然寫來有趣,但是「有點假」的原因,因為對自己的生命困境不夠誠實,對異國文化的敘述太過一廂情願,旅行風氣一開,不僅「過時」的危機會出現,有趣的故事也很容易被更新鮮、更匪夷所思的旅行者經驗取代。

經常津津樂道自己有多麼冒險、旅程又多麼驚險,彷彿九死一生、歷劫歸來的旅行經驗我很不愛聽。如果是一次旅行的意外之險我還可以理解,如果明明知道卻一而再的進行,要不是有旅行的無知,就其實是樂在其中,既然這樣,說穿了就是一種驚險「炫燿」而已,應該誠實一點。

還好《深夜特急》不是,因為不是,我追隨/閱讀著「過時」的旅行,也逐漸經驗、探索那些關於個人、旅行與生命底層之間永恆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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